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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血统桎梏 第1页

作者:闪烁
    卫长信立刻冷笑了一声,十分刺耳:“先人,好一个先人!”

    今日之事看似是关于历史的争论,实则是两个王朝的恩怨纠葛,非此即彼的大是大非之争,在周人的认识里,长御的父系血统是她生来便避之不开的原罪。

    平素因为女皇威严,大家都刻意避而不谈,甚至极力淡化这事,表面上自欺欺人地粉饰出一团太平和气,可一旦丑陋的真相在阳光下揭开,便如同炸开的炮仗,再如何华美精致的外表,一旦被揭露便只得露出破絮碎屑的内在,触目惊心。

    此时,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和自己不同的异类,彼此的隔阂有如天堑一般。卫长徵亦不能出言维护她,只得紧紧抿住唇,充满担忧地看着事态发展。

    宫女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东西取了回来,是两轴绢卷,一红一篮。

    苏末然指着卫兰君道:“请兰君公主给大家读一读这两封信吧,先读红的。”

    卫兰君本来在隔岸观火看得起劲,此时冷不丁被点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接过卷轴,打开第一卷,先扫了两眼,柳眉跟着一皱,继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狂喜的笑,若照这么发展下去,只怕结果会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十倍,真是意外之喜。

    只是她仍然需要犹豫一下:“太傅,这里头的话似乎……不大文雅。”

    苏末然往后松松靠在矮靠上:“无妨,这两卷书信的作者都是一代人物,纵有污言秽语也是计谋的一部分,大家尽管去粗取精便好。”

    得她首肯,卫兰君便应了声是,清咳一声,一字一字清晰道:“雍皇后陛下敬启:孤王乃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贵朝边境,生平志愿是率铁骑前往大雍腹地一游。陛下夫婿不日便会葬身我北胡,佳人亦是孤偾独居,既然我二人乃是孤男寡女,无以自娱,愿以孤之所有,易佳人之所无,两相欢好,两国版图相溶成为一国,岂不省了百万铁骑南下之刀兵烦心?”

    少女俏生生的读音仍遮不住那遣词用句中扑面而来的高傲狂妄和无以复加的篾意,几个学生听得面面相觑,这样放肆无礼的话到底是出自谁之口?难道是……

    苏末然颔首,肯定了他们的猜想:“这是百年前北胡大汗写给雍朝皇后鱼氏的信函副本。”说着,又指着那蓝色的道,“这就是鱼皇后的回函副本。”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卫兰君身前书案。

    卫兰君定定神,放下手中红函,取了蓝函展开一看,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吃惊下条件反射抬头看了眼苏末然。

    苏末然笑得十分和蔼:“公主念吧,无碍。”

    卫兰君顿时万分得意,手都有点激动得颤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顾徽,这封信一旦大白天下,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她按捺住内心雀跃,尽量用平和而带了几分难以置信和轻微嫌恶的语气踌躇着念道:“单于不忘敝妾,赐之以书帛,敝妾诚惶诚恐,十分不安,自古道美人爱英雄,如单于这般的伟岸英雄自然是天下美人倾心的对象,只恨敝妾残身早已嫁于他人,又生儿育女,早是人老珠黄,实在不敢去单于面前,怕残损容颜污了您的视线。如今特奉上金珠千两,棉絮万斤,丝绸万斤,望单于可怜贱妾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已是别无选择,请赐回贱妾的丈夫,从此后年年必有此十倍之金玉钱粮为贡。妾鱼氏哀泣俯首。”

    果然不出卫兰君所料,她话音一落,卫长信就冷冰冰道:“果然是毫无廉耻,人尽可夫。”他盛怒之下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给长御了。

    但奇怪的是,卫长徖和卫长徵脸上却都带了几分凝重,低头沉思,不见一点鄙夷之色,更没有附和卫长信。

    卫兰君心中生疑,悄悄看了眼身侧的长御,她仍是半垂眼帘,看不出喜怒,卫兰君忍不住道:“皇妹不用难过,这毕竟是前人的过错,她是顾家妇,你却姓卫,纵然这女子是你的先祖,有血缘之亲,我们也绝不会因为这鲜耻谄媚之事对你有半分轻慢之心的。”这话明面上是劝慰,实则是火上浇油。

    长御抬起头,静静看着她,忽而一笑,眼中明亮有光,叫卫兰君猛吃了一惊:“皇姐多虑了,妹妹并不觉得这信里鱼皇后有任何寡廉鲜耻之处,相反,我倒觉得鱼皇后能屈能伸,能为男子所不能。”“能屈能伸”四字咬了重音,似乎是和之前卫长信称赞周太祖相呼应。

    卫兰君一怔,却只当她是嘴硬,不免轻笑道:“妹妹真是说笑。”

    自古一女不许二夫,这样自甘堕落的信怎会是能屈能伸?该说是莫大的耻辱才是。

    卫长徖默然无语,长御所说的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并非毫无道理。

    “说笑?只怕不见得吧。元公主,你这样说的理由是什么,不妨给大家解释解释?”苏末然笑眯眯道,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

    长御腰背立得笔直,平静道:“盛末之乱,国内满目疮痍,雍朝虽平定了乾江以北,但百姓早已不堪战乱,此时安定国内修养生息才该是要务,无奈东部大周掣肘,北边又有北胡其心不死,雍高祖领兵而战实在是不得已之举。而一战败后,高祖被围,国内却已经无兵无钱可救,北胡汗给的这封信函,明面上都这样无理放肆,可知他其心险恶,定是盼着鱼后一怒之下自乱阵脚再调东防的重兵去杀,如此一来必然会落入北胡陷阱,不但北边救不了,只怕东边大周也会趁机而入,则雍必亡,北胡亦可乘乱破局南下。”

    苏末然眉头不自觉凝住,目光紧紧盯着长御。几位世子也都听得十分仔细,卫长徖突然问道:“只凭这封卑微求饶的信就能解困?”

    长御摇头道:“解困岂能将希望只放到一手棋上,若我是鱼后,除此招以退为进外必定另有计谋,昔日孟尝君贿燕姬得以脱困,吕不韦贿安国君而得异人,北胡必定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暗中贿赂重臣乃至后妃以游说北胡大汗,未必没有效果,同时,还需源源不断集结部队,在国内征壮丁奔赴前线,以悲壮之志破釜沉舟之勇令对方犹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示之以害。”

    苏末然手指无意识敲着桌子,缓缓道:“若是这样,北胡还不放人呢?”

    长御一顿,继而斩钉截铁道:“那就想办法祸水东引,把大周牵扯进来,以合纵之术相抗。自古北方草原便是中原劲敌,一旦南下则百姓遭殃,大周亦不可能独善其身。若二者联手击之,则必添胜算。”她此时已经把所有的顾虑都抛之脑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既然雍国血统是她血液里至死都抹不去的印记,那么就安然接受好了,言语中再不必顾忌良多。

    别人还没反应,卫长信先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怒道:“胡说,别忘了你是周人!竟如此忘祖背德,坑害自己家国。真是枉为我卫家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本朝出的计谋,无论是隔岸观火或是暗度陈仓,便都是英明之举,若是敌方所为,则无论什么都是千错万错。既然如此,何必再留在此处白白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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